一句“认命”说得很是沧桑,也很经典,这是暗合了岳钟琪的大半生的功过荣辱,庆复也是听得黯然神伤,因为庆复知道他这个老友的坎坷经历,知道他一步步的不易。
岳钟琪虽然生在名人世家,祖先是大将军岳飞,父亲是提督,可他入仕途却是走的捐官之路,也就是买的官,这在重文的大清朝来说是不合时宜的人,或者说是不入流的人,后来虽然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地做到了大将军,可仍被很多人贬低。
年羹尧是岳钟琪仕途中不得不提的人物,是他一步步把岳钟琪提拔起来,最后成了自己的左右手,可谁想年羹尧却犯了重罪,被雍正帝结果了。
当时岳钟琪感觉自己也是自身难保,因为当朝参他的奏折都落成了小山,可最终雍正帝没有动他,而且还给他加官进爵,虽然危机过去了,可毕竟是惊出一身的冷汗。
最致命的是那次曾静事件,他差点变成了反清复明的罪人,还好他当时处置快速,一面拘捕曾静,一面上奏折表忠心,事态才得以缓解。
但群臣的奏折又是风起,虽然雍正帝压下了,可“岳飞后人”的身份,反而让雍正帝对他有了忌讳,一时仕途停滞不前。
到后来西北战事时,岳钟琪想着赶快立功,这样能得到雍正帝的重新信任,可谁想因为急功冒进,差点被噶尔丹策零全歼。
这个打击是致命的,这次参他的奏折超过了以往的总和,最后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,可也落得了个阶下囚。
想想岳钟琪从三等公爵和太子太保的大将军,到如今的身陷囹圄,真的是命运弄人,每一步的荣耀,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,想想真的是得认命了。
“这里生活如何?”庆复找话道,他是在化解尴尬气氛。
“坐牢还能咋样,窝窝头就着咸菜,吃不好也饿不死的,不过我这么多年征战沙场已经习惯了,在外边不也是风餐露宿嘛,虽然这里是牢房,不过比起野外的帐篷还是好很多,最起码不漏风,你看看我,是不是都胖了,哈哈。”岳钟琪笑着说道。
“哈哈,是胖了,胖得都喘了。”庆复看着岳钟琪消瘦的面颊开玩笑道,不过这笑是苦涩的。
“哈哈...”岳钟琪被斗得也是哈哈大笑。这就是所谓的苦中作乐。
“来,看我给你带来啥好东西了”庆复说着从怀里掏出酒和烤鸭。
“我的天,竟然有美酒佳肴啊,你是我亲弟弟啊。”岳钟琪瞪大眼睛看着桌上的东西惊呼道。
“就知道你这四川佬嘴馋的很。”庆复说着掰下一个鸭腿递给岳钟琪。
“哦...”岳钟琪一口就把个鸭腿吞下,噎得他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“慢点,慢点,别噎着。”庆复边打开酒壶递给岳钟琪,边关心道。
岳钟琪也不说话了,他接过酒壶仰脖咕咚咕咚地喝起来,一口气喝了半壶,随后又开始撕鸭肉往嘴里舔,一副恶狼样。
庆复转过头去,他不忍心看岳钟琪的吃相,看他实在是太可怜了,很普通的一壶酒半个鸭子,此刻成了岳钟琪的珍馐美味,吃得是一脸的满足,可想他这两年过的是啥日子,一想到这,庆复又落下泪来。
“我这个人啊,一不好女色,二不好钱财,最好的就是吃喝了,就是嘴馋,哈哈。”岳钟琪咽下最后一块鸭肉大笑着说道。
“岳兄真是好开朗,在这大牢中还能谈笑风生,真是难得啊。”庆复岳钟琪说道,庆复看到桌上只剩了几块大骨头,陌生人是认不出这是鸭子骨头的,因为他把小骨头连肉都一齐吞下去了。
“苦中作乐嘛,你猜去年被判斩决时我最想的是啥?”岳钟琪打了个饱嗝后问道。
“应该是最想见家人吧。”庆复猜测道,按理生死别离时,最想的应该是见家人一面的。
“错,当时我最想断头饭能是碗扣肉,是四川的梅菜扣肉,梅菜要当年的九月梅,肉要猪的上五花,肥瘦相间,下五花太肥了,这样的一碗梅菜扣肉,上锅用文火蒸半个时辰,肉里渗入了梅菜的香味,梅菜里也渗入了肉的油渍,这一口咬下去,啧啧,冒油啊。”岳钟琪说到最后,竟然留下了口水。
“老饕啊!”庆复禁不住赞叹道,他也被岳钟琪的描述给引馋了。
“哈哈,可惜啊,没有等来梅菜扣肉,也没等来砍头,可惜了。”岳钟琪感慨道。
“瞎说啥嘛,活着不是挺好嘛。”庆复打断他的话道。
“唉,我一生金戈铁马的疆场驰骋习惯了,现在拘束在这小黑屋了,活着真的不如死了。”岳钟琪感叹道,刚才的乐观没了踪影。
“好死不如赖活着嘛,而且你也不可能在这呆一辈子,说不定哪天皇上就会释放你的。”庆复劝慰道。
“唉,难啊,我头上不但有那厮,还有西林氏那厮呢,这两只恶狼能轻易放过我嘛,其实只要能离开这个小黑屋,去宁古塔也好啊。”岳钟琪有些绝望地说道,西林是鄂尔泰的姓,岳钟琪是以姓带指人了。
“当今皇上是位清明的君主,最是能明辨是非的,他不会被那些人左右的,再说,去宁古塔可真的不如死呢。”庆复说道。
“听天由命吧,还是那句话,我现在最认命了,老天爷才是最英明的。”岳钟琪说道。
“这次我就是奉旨而来的。”庆复亮出了底细。
“哦?奉旨?”岳钟琪惊讶道。
“是皇上让我来的,我也要步岳兄你的后尘,去西北大营当差了,意外不?”庆复看着岳钟琪问道。
“意外啊,一个意外是皇上还记得我,第二个意外是你咋会被派去西北大营呢?”岳钟琪也看着庆复问道。
“还不是那厮干的好事。”庆复指了指兵部大殿的方向说道,他是指讷亲。
“唉,咱们兄弟命苦啊!”岳钟琪一口喝干了酒壶中剩的酒后感慨道。
“我想皇上让我来见岳兄,无非是想让岳兄传我一些经验,毕竟你在西北大营征战了好几年。”庆复说道。
“唉,败军之将,羞于启齿啊。”岳钟琪摇着手说道。
“这次是噶尔丹策零主动提出的议和,好像是他们部落内部发生了叛乱,所以他无力与大清继续战斗下去了。”庆复说道。
“这是噶尔丹策零一惯的伎俩,议和?不长久的,只有用武力彻底征服他们才是上策,才能永绝后患,否则,他还会反叛的。”岳钟琪分析道。
“那就得看情形了,是打是和现在还没定论,听说昨天吵了一小天呢,好像也没吵出个结果来。”庆复说道。
“记着,西北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,切不可像我似的急功冒进,在西北不求建功,但求无过最好,切记。”岳钟琪给庆复出主意道。
“我记着了。”庆复说道。
岳钟琪又详细地从各个方面,给庆复分析了西北的战事情形,俩人一问一答的,一直谈了好几个时辰,当庆复从大牢出来时,外边黑得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。
庆复最记住的就是那句“不求建功,但求无过”,他知道这应该是岳钟琪最精辟的经验总结了,是至宝。